《盗梦空间》:一流口碑 二流电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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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的“口碑”,主要指的是以IMDb为代表的北美影迷的反应(我没有直接的数据支持,但凭常识判断IMDb上的投票人群应该以美国人为主),此外还包括互联网时代中国内地影迷在网络上的追捧。诺兰的作品历来在IMDb上摧城拔寨,Top250里有五部他的作品:《侠影迷踪》《黑暗骑士》《致命魔术》《记忆碎片》和《盗梦空间》,《盗梦空间》还冲进了前十,可见这位70后英国导演有多受网络时代影迷们的青睐(诺兰迄今一共也就七部长片)。
《盗梦空间》其实延续了诺兰一贯的创作主题:模糊不清的现实界限、有意打乱线性顺序的叙事方法、黑暗阴郁的影像风格,甚至连深爱妻子的男主人公都与前作如出一辙(参看《记忆碎片》)。诺兰向来只塑造歌特、内敛的男性英雄形象,他片中的女主人公通常只承担男猪“精神支柱/心魔”的功用,这些特点无一例外的延续到了《盗梦空间》里。细究的话,还有些小细节也是诺兰标签式的:如莱昂纳多饰演的男一号柯布,这个窃贼跟诺兰处女长片《追随》中的窃贼是同一个名字,只不过彼柯布入室盗窃,此柯布入梦盗窃;再如金牌配角迈克尔·凯恩,从《蝙蝠侠》系列到《致命魔术》,凯恩爷爷的身影一直在帮诺兰压阵脚(两部《蝙蝠侠》的成功可能主要还得归功于弗兰克·米勒的漫画原作,估计也是为了商业市场考虑,诺兰的这两次蝙蝠侠叙事非常循规蹈矩)。
最重要的还是诺兰迷宫式的叙事结构,不过这不能算是诺兰的首创,也不能说诺兰用得最好。从叙事学的角度看,无非是打乱了线性的时间顺序(逆时序)而已,这些东东在世界电影史上屡见不鲜。近年来为影迷们所熟悉的就有昆汀·塔伦迪诺、盖·里奇、姜文、宁浩等人——就是不好好说事呗,单就打乱正常事件顺序的僭越程度而言,《盗梦空间》显然不如《项狄传》以及《记忆碎片》来得更淋漓尽致(除了大量的闪回以外,《盗梦空间》在结构上只有一处显而易见的逆时序处理)。如果再把目光放远点,有意颠覆经典叙事方式甚至“反叙事”的先锋电影也很多,走得也比诺兰更远(譬如戈达尔)。
拿梦境说事,同样也无甚新意。《入侵脑细胞》《童梦失魂夜》都如是,这样的例子还有很多。要说营造现实与梦境间的似是而非,《盗梦空间》甚至不如《去年在马里昂巴》来得更纠结,只不过雷乃爷爷玩的是左岸作家风格,优雅而暧昧,在讲究快节奏的当下网络影迷文化中,自然不如诺兰受欢迎。值得一提的是,除了《七武士》以外,IMDbTop250的排行榜中很少见到排名靠前的非英语电影,我没有具体统计过,但IMDb排行榜中的欧洲(特别是法、意)电影显然很少。
既重复自己,又抄袭前人,这让我对《盗梦空间》的好感很打了几分折扣。当然,每个导演都在重复自己,诺兰也不是神(什么“诺兰大神”,用本山大叔的台词讲:“这就是个人名”)。诺兰当然是个优秀的导演,在《盗梦空间》热映后,丫在好莱坞导演权力榜上怎么也该进前十了吧。在我看来,诺兰的成功之处主要在于他对故事节奏、观众理解程度和影片叙述结构之间的调和。也就是说,玩逆时序、套层叙事不难,难的是没把这东东玩成彻底的小众实验电影,观众看得有些云里雾里,但不至于完全失去解迷兴趣,通片下来还是一部耐看的商业片,这才是《盗梦空间》跟《成为约翰·马尔科维奇》之类影片的根本差别所在——诺兰的金刚钻也在这里。
《盗梦空间》是一部误打误撞成功的电影,刚成片时连华纳内部都没什么信心,但谁想上映后在简单反智的商业电影文化中结出了意想不到的硕果。除了诺兰一贯表现良好的RP积累外,互联网和电子游戏文化兴起导致的文化转型恐怕才是根本性的原因。如果把观众看作是电影/大众文化产品的消费者的话,“以互联网、手机和各种PDA装置为代表的新兴媒体的兴起和普及,使当代社会的消费者不再单纯是被动的收受体,而转型为能直接参与到内容与信息等知识生产活动中去的生产—消费者(prosumer,即英语“生产者”和“消费者”两字的拼接)……过去那种大媒体集团得以垄断信息生产、控制信息流动的局面正被更趋民主也更加多元的大众参与性媒体形态所取代。这一转型不仅令媒体内容更加丰富、声音日趋繁复,而且也为同好社群和集体身份及智慧的凝聚提供了机缘。”也就是说,普遍经受网络虚拟社会和角色扮演式的电子游戏洗礼的观众,很容易把自己作为一个参与者介入到影片故事中去,他们在积极参与着影片意义的生产——具体到《盗梦空间》,则表现为影迷们热火朝天的对影片的剧情进行着以我为主的解读(尽管相当多的影迷误以为自己读出了诺兰想要他们读出的意思)。再加上同好社群/迷文化的聚集,《盗梦空间》的声势便一浪高过一浪。不过这也再次证明了诺兰的杀手锏所在:让观众参与进来,既不能搞的太难,又不能太简单,就像影片中柯布让阿里阿德涅设计迷宫的那场戏一样,增减之间须得恰到好处。[!--empirenews.page--]
至于电子游戏,这就更好理解了。看到两个小时,旁边的小姑娘就跟我说:“这就是个电子游戏嘛!”就是这话,柯布跟尼奥一样都陷入了矩阵帝国里,一旦进入梦境和虚拟现实之类的领域,那永远就是死循环了,怎么说都行,影片便成了充斥着假作真时和无为有处的黑色Party。正因为是梦境,就可以为所欲为,这也给诺兰营造视觉奇观提供了绝佳契机。不过真要讲开创式的主题挖掘和影像风格创新,《盗梦空间》无非是《黑客帝国》的山寨简装版,袭人故智,无甚新意。不过,也正是由于电子游戏的普及,才会让影迷们更加绕有趣味的去接纳《盗梦空间》这个故事。说到梦中梦的套路,《盗梦空间》之前在科幻文艺作品中早就用滥了,王晋康十几年前就写过《七重外壳》了,诺兰这才三重(实际上最终有四重),比王晋康还差几层功力——再重复一次,也正是因为只有四层,才会让电影没有显得过于晦涩。当然迷宫套层搞得多的成功影片也不少,《伊恩·斯通之死》的男猪伊恩·斯通就实打实的死了五次,《恐怖游轮》的女猪杰西则不得不面对满满一甲板被自己打死的同一个好友的尸体。
《盗梦空间》最大的亮点在于最后半个多小时四层梦中梦的解题(但都在同一个叙述层次/虚构域内完成),诺兰设置了不同梦境层次之间时间感的差别(类似于李献计的“差时症”),让观众们在目睹一辆中巴坠桥的过程中屏息凝视:最里头是柯布去梦境边缘见亡妻,然后是雪山枪战,接着是失重大厦里的搏击,再次才是中巴坠桥,每个层次都必须在同一时间完成穿越,于是,炸弹会不会在最后一刻爆炸成了观众最关心的问题,看似无聊的梦境游戏被诺兰改头换面成动作大片,这才是《盗梦空间》得以成功的重心所在。至于陀螺仍在旋转的“最后一分钟诡计”,这也是好莱坞的标准套路。而且梦中梦玩多了,最后怎么样无须(很大程度上也是无法)解释清楚,柯布怎么就在机舱里醒来了?他还在梦境中吗?他亡妻关于现实和梦境无法区分的理论是否正确?当影片放映结束时,这些问号带且必须带着。真要追根溯源下去,“何为真实”是一个永恒的哲学困境,海德格尔有言:“这个存在者为之存在的那个存在,总是我的存在。”按照这种颇具唯我论色彩的现象学哲学理路,只要知觉上是完全真实的,那就是真实的——假如尼奥永远没有在饲养容器中醒来,那个虚拟世界对他来说就是真实的,也许我们跟尼奥(柯布)一样还在虚拟世界(梦境)里,但只要我们的知觉系统没有报警,那追问世界的真伪便没有意义(所以当楚门看见天上掉下一盏射灯时,他的世界观便开报警、继而崩塌了,当然,这一坍塌首先也建立在楚门的知觉体验上)。
我本想打开金山词霸查查老美怎么看待《盗梦空间》,后来发现已经有论家提及,索性引在这里:“总体评价是‘值得一看,但并非开辟鸿蒙之作’……很多国内影迷对该片的信念是建筑在口碑上的,因为没看过,所以才是最完美的……查阅了美国数家主流媒体,结果发现很多以肯定为主的影评,其实并没有把影片捧到天上……后来跟一美国影评人交流,对方说:‘《盗梦空间》不错,《黑客帝国》依然最牛’。”——这也正是我的总体观感:跟之前铺天盖地一边倒的一流口碑比起来,《盗梦空间》的作品本身只能算是二流。
当然我相信有许多影迷是发自肺腑的喜欢诺兰和他的《盗梦空间》,但是秉承鲁迅先生“向来是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推测中国人”的精神,我还是觉得,这里头装X者大有人在。这年头,不夸夸Inception怎么显得出自己的审美品位跟国际接轨呢?——这后面的潜台词是:所谓的“国际”就是好莱坞。再者,在如今的大陆网络影迷文化里,骂国产电影、捧好莱坞电影几乎是一件“政治上正确”的事——中国电影就是比好莱坞落后成百上千年,全是乐色,有什么好夸的?你若替国产电影说几句好话,那铁定是五毛;夸好莱坞电影,那才说明你够洋派、有水平。这背后亦隐含着一个不言而喻的意识形态逻辑:你夸奖国产(好莱坞)电影就是认同(抗拒)时下的文化政策,就是支持(反对)威权管制的权力体系,就是反对(支持)自由民主。持这种简单粗暴观点的人可称之为“庸俗的自由主义者”,看似满腹现代公民激情,其实“他们拒绝对实际的历史关系进行批判性思考,拒绝从当今世界的变化中理解自己的社会。”当然,有很多影迷其实也达不到“庸俗自由主义者”那样有一套系统价值观的程度,只不过他们与“庸俗自由主义者”一样共享着同一套意识形态逻辑,而且如今这套“庸俗自由主义”的话语方式在网络上几乎是畅通无阻的——所谓“政治上正确”是也。[!--empirenews.page--]
我承认:除非发生颠覆性的变化,不然在可以预见的将来,中国还是出不了《盗梦空间》这样优秀的电影,但这显然并不意味着不能批评《盗梦空间》。我也知道我写这些文字会得罪很多《盗梦空间》的追捧者(包括我的朋友),但我还是决定把自己的真实想法表达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