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普鸿海谈判启示：因为互补所以互容

原本预定于8月30日签署协议的夏普与鸿海的资本合作谈判，目前陷入了困境。夏普股价下滑是导致双方对合作事宜进行调整的因素，而由于8月30日的“郭台铭董事长离日风波”，股价在8月31日进一步大幅下滑，当天在东京证券交易所的收盘价为198日元（两家公司最初达成协议时的股票买入价为550日元左右）。

然而，太过悲观地看待这一局势，无论对日本还是对台湾来说，都不是好事。毋宁说，日本企业更多地学习以鸿海为代表的台湾地区及中国大陆的高效生产方式，逐步将其变成自己的资源，这一点才是最重要的。正因为目前日本与东亚各个地区之间的政治局势趋于紧张，所以，笔者现在希望再次确认一下日本与这些地区之间经济合作的意义。

应丢弃内向式思维，寻求在东亚的生存之路

夏普与鸿海的合作谈判之所以久拖不决，其中一个理由，可能便是因对方是台湾企业，存在“技术外流”的担忧吧。即使夏普自身没有那样想，传媒、投资者及消费者可能也抱有这种担忧吧。

实际上，在关于鸿海要求参与夏普液晶面板生产工厂运营的报道中，有些还分析认为，鸿海的“目的在于吸收夏普的生产技术”。但是单纯地想一想，无法想像旗下拥有四大液晶面板厂商之一、市场份额比夏普还要高的奇美电子的鸿海，真的那么想得到夏普的“生产”技术吗？。（不过，关于夏普龟山工厂拥有的面板“关键”技术，也许是另外一种说法了。详情后述。）

说起来，如果合作伙伴是欧美企业，还会出现“担忧技术外流”的议论吗？日产汽车与法国雷诺合作时，出现过日本的汽车技术会外流到欧洲这样的问题吗？相反，东丽与杜邦、IHI与通用电气（GE）、丰田与宝马（BMW）等，日本企业与欧美企业之间的合作动辄就被盛赞为开放式创新（OpenInnovation）。

而另一方面，索尼与韩国三星电子在液晶面板业务上进行合作时，许多媒体简直把索尼当成国贼一样进行报道。这正是日本人对于中国大陆、台湾地区及韩国等东亚各地区潜在的歧视意识的表现吧。技术外流这一想法的出发点，是认为日本一直在技术上领先，东亚企业的产品是模仿日本技术的“便宜无好货”的产品。

当然，日本家电产业的特点之一就是长年以来出色技术的积累。DVD、平板电视、3G手机等的基础技术全都是由日本企业开发出来的。然而，不能忘记，消费者购买的并不是技术本身，而是产品，技术作为实现产品差异化的手段而存在。正像日本厂商尽管创造了这些产品业务，却未能因此而获得利益一样，产品是“主”，技术是“从”。

并且，技术的用途并非只是提高产品的功能及性能，这一点也不能忘记。日本企业十分热衷于旨在提高电视机画质、便携式音响音质、手机功能多样化等产品功能及性能的技术开发活动，但在为了降低成本而提高生产效率、为了实现难以模仿的设计及操作舒适感等而进行技术开发这些领域，却表现得比较消极。

一旦确立了液晶面板的量产化技术，日本液晶面板厂商的关注点便转移到了新一代面板技术的开发上，而不是去提高现有生产技术的效率。而与此同时，台湾及韩国的厂商则热衷于进行旨在提高已有技术生产效率的技术投资。可以想象，其结果是，这些厂商能够以低价格稳定地供给大量的液晶面板，这给他们带来了市场上的竞争优势。

另外，对产品技术的过度自信也是日本如今存在的问题。大约2年前，某日本手机厂商的高管在新产品发布会上表示：“单说功能及性能，我们的产品并不输给iPhone。”笔者对当时的情形仍然记忆犹新。不出所料，被称为“孤岛手机”、只在日本能卖出去的日本手机的业务，发展到智能手机阶段之后， 其结构仍未改变，手机的智能化反而仅仅是降低了韩国及台湾竞争厂商的准入门槛。日本厂商的手机并没有从“孤岛手机”变成智能手机。只不过是从“孤岛”功能手机（多功能电话）变成了“孤岛”智能手机。

说起来，苹果公司的优势能够单以高功能、高性能来解释吗？日本一桥大学创新研究中心所长延冈健太郎教授表示，苹果公司产品的魅力不是功能及性能之高，而在于设计及舒适的操作感等感觉及情绪上的因素，并将这种感觉及情绪上的产品价值定义为“有意义价值”。苹果公司在iPod、iPhone、 iPad之类产品的操作方法及图形用户界面（GUI）领域拥有许多专利，并且让本公司的工程师集中进行旨在提高这种产品“有意义价值”的技术开发。

另一方面，苹果公司在硬件生产方面将设计及制造委托给了台湾地区ODM厂商设在中国大陆的工厂，但是，在苹果公司的事例中，没有出现技术外流到台湾地区及中国大陆的情形。相反，苹果公司受到了好评，被认为通过处理好内部资源与外部委托的平衡，成功地将有限的经营资源投入到了加强本公司产品的最大特点上。如今，苹果公司成为仅凭iPhone就获得了世界手机市场20％份额的全球主要手机制造商。而日本厂商即便将所有品牌加在一起，其市场份额还不到10％。

虽然笔者也认为，日本家电厂商有开发新技术的组织能力，充分利用这一能力将成为日本家电产业东山再起的关键，但这并不意味着与以往相同的做法可以行得通。对于技术成果的过度自信、所有生产都得自家进行的“单干主义”，以及这些现象背后的“虽然亚洲各地区能够比日本更廉价地制造产品，但那些不是在技术上更为出色的日本应该做的事情”这种极为自然流露的歧视性世界观，可能是日本各家电厂商陷入长期无收益局面的最大因素吧。

如上所述，企业卖的是产品，而不是技术。“凭借有机EL电视机卷土重来”、“发展到可采用高清电视4倍像素数的4K及8K时，日本将占据优势”，在此类对技术过度自信的想法之下，各日本厂商可能无法从电视机业务的结构性亏损体质中摆脱出来。

从台湾企业身上再次领教业务形势的严峻

夏普与鸿海的合作最终可能会带来好的结果吧。这不是指现在进行的合作谈判即将谈妥这种短期内的事情。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笔者认为，台湾企业在按照与日本家电厂商完全不同的规则开展着业务，夏普更长期地与台湾企业密切接触所取得的经验，对夏普而言将会成为一笔珍贵的财富。现在有媒体报道，夏普正探讨在没有鸿海的情况下进行重组的计划，可以将夏普的这一行动视为夏普已学到了“权衡得失、动摇对手”的台湾风格谈判术，这可能未必是悲观的事情。[!--empirenews.page--]

说起来，如果考虑到此次合作的规模，谈判陷入僵局也并没有什么不可思议。假如在目前仍在继续的谈判中，鸿海的关注点不在于是否与夏普进行合作，而是在于如何以低价买到9.99％的夏普股票，那么，8月30日突然取消记者会见以及郭台铭离开日本，似乎都可以理解为是鸿海方面采取的战略。也就是说，鸿海方面的这些动作有压低夏普股价的效果，假如谈判的焦点是平均每股的收购金额，那么，夏普股价暂时下跌将对鸿海有利。

但最重要事实是，在郭台铭离开日本后的8月31日，参加合作谈判的鸿海方面主要成员仍留在日本继续磋商，力争在9月内达成协议。也许，这只不过是谈判方式不同，不是相互保持默契、企业首脑之间速谈速决、双方事先达成一致的日本式谈判罢了。鸿海现如今的经营状况也未必很好，即使向夏普出资，成本方面也想尽量压缩一些，在这种只要是经营者就理所当然会有的想法之下，双方高管之间可能正在进行一场认真的讨价还价。

另外，还有舆论认为，鸿海的目的不仅仅是制造，还希望将液晶面板技术作为合作的对象，因此担心在这种情况下出现技术外流。但是，也许这反倒会成为进行开放式创新的契机。

最初，夏普与鸿海合作谈判的主要议题是，将位于大阪府堺市的大型面板工厂的运营，移交给由两家公司出资的SIO公司（SakaiInternationalOperation），但除此之外，夏普还有一个凭借“世界的龟山”品牌风靡一时、位于三重县龟山市的龟山工厂。 龟山工厂是能够进行从液晶面板直至液晶电视的垂直整合式产品开发的夏普液晶业务“大本营”。其中，龟山第2工厂还拥有今后有望增长的智能手机及平板电脑专用中小型液晶面板的生产线。夏普的中小型面板业务现在仍具有国际竞争力，对夏普而言，说龟山第2工厂是掌上明珠也并不为过。

在中小型液晶业务方面，夏普拥有独自的“氧化物半导体（IGZO）液晶技术”，能够实现低耗电、高画质、触摸面板高性能化。氧化物半导体被寄予厚望，可能会被应用在新一代iPhone、iPad液晶面板上的传言不绝于耳。因此，有人便担忧夏普与鸿海的合作可能导致技术外流。但是，液晶面板业务并不是只要靠一家企业进行垄断就能确立优势那么简单。一家企业独有的液晶技术，对于从多家液晶面板厂商进行采购的家电厂商来说，恰恰是“不容易使用的技术”，毋宁说，在液晶面板领域还是标准技术更受人欢迎，台湾及日本的业内人士之中也有这种意见。笔者采访过的一家台湾液晶面板厂商就说：“为了应对家电行业的客户从多家厂商采购液晶面板的状况，我们正尽力消除与其他竞争厂商的面板之间的差别。”

即便采用氧化物半导体技术，如果变成了只有夏普能够供给，那么，也许就会出现对这种技术敬而远之的家电厂商。或者，作为竞争对手的海外液晶面板厂商也许会考虑以反氧化物半导体方式携手合作的战略。

正因为互补，所以互容性良好

在会涉及到标准化问题的产业中，独家垄断战略未必有效，必须摸索在开放环境下确立本公司优势的方法。拿氧化物半导体技术来说，向特定的合作伙伴、例如鸿海旗下的奇美电子等提供技术授权，然后考虑授权费收入，以及充分发挥作为开发厂商的品牌号召力的市场优势，也是一种战略。夏普已经向日本国内汽车厂商及车载电子装备产品厂商提供“PlasmaclusterIon”技术授权，从而将自身技术推向单独难以直接参与的领域。是继续将这些活动限制在日本国内厂商及国内市场上呢，还是与已成为当今世界制造业中心的东亚各地区携起手来开拓国际市场呢，对夏普而言，已到了作出决断的时刻。

日本企业擅长于创造前所未有的新的技术及产品，但在高效率大量生产、对于业务的积极性及谈判能力这些方面比不过台湾企业。对夏普而言，鸿海不单单是一个援助者，而且还是日本企业重新恢复国际竞争力的良师。并且，对日本企业而言，台湾企业是在自由经济制度下拥有长年业绩、可信赖的合作伙伴。而台湾企业将与日本的合作作为武器，以此来实现与日益崛起的中国大陆经济形成差异化，这一点或许也至关重要。

假使夏普与鸿海的合作扩大到液晶面板以外（例如电视机整机的设计制造等），那对夏普而言也并非不利，反而也许是其所需的。就像索尼将欧美地区电视机生产委托给鸿海以图实现合理化那样，通过在鸿海的高效率生产运营方式下制造具有夏普风格的优秀产品，可能将会提高夏普产品的国际竞争力。

似乎有的报道将双方合作的扩大视为鸿海对夏普的控制，这称不上是一种正确的认识。现在，夏普所需的是像鸿海那样的高效率的管理，对此持否定观点的做法或将使夏普变得更加脆弱。而且，据说鸿海方面目前的收益性不断下降，说到底也很难收购整个夏普吧。其证据是，现在谈判的争论点是平均每股股票的收购价格，尚未听到鸿海希望出资9.99％以上的消息。

可以说，此次夏普与鸿海的事例不会仅停留在两家企业之间的层面上，而将成为日本企业与台湾企业摸索合作关系的试金石，这种合作将在今后有助于双方保持国际竞争力。现在的夏普正在经历“分娩”的痛苦，通过这种艰难谈判得到的经验对于夏普的经营而言，将成为新的财富。